怀念我的井姐

井姐已经去世多年了，但是每当回忆陈年往事时，她的身影总会首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十年前，有人捎信儿说井姐去世了，我并不感到意外。井姐早早就得了肝病，多年的乙肝大三阳，熬到六十多岁，已是很不容易了。送葬时并未看到井姐的许多亲人，只有一个姐姐一个人跑前跑后，忙里忙外。葬礼仪式上，亲人的站位上除了井姐的姐姐，身边还站着一个呆呆的年轻人，那脸型有点儿像井姐的儿子多多小时候的模样，难倒这就是小时候又精又灵的小多多？大家都忙活葬礼的事，我也无暇顾及那个呆呆的年轻人是谁。井姐已经走了，就好好地送他最后一程吧。

井姐三十多岁才结婚，丈夫常年在外打工。他们有一个儿子叫多多，我认识井姐还是从多多开始的。我去单位报到时全校正在开会。找了几个办公室，都不见人影。只在最后一个办公室见一个背着小书包的小男孩。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十分可爱。我只好问小孩：“办公室里的人呢？”“我不是人吗？你是谁呀？”小孩一边打量着我，一边审讯似的问。“我是新来来报道的，这里的大人呢？”我看小孩怀疑我，就边解释边问道。“妈妈他们马上就回来，你有事吗？”显然小孩是故弄玄虚，想吓走我。我有点儿喜欢上这个精明的孩子，于是就假装害怕了，离开了办公室。

在校长办公室，我完成了报道手续，就按校长吩咐到教师办公室认识同事。刚一进门，就见到刚才见到的那个小孩正拉着一位中年女人说什么。小孩一看见我，就指着我说：“刚才就是他，你不是走了吗？”“多多，不能没礼貌。”女人赶紧拦住小孩说。我做了自我介绍，女人也做了自我介绍。就这样，我认识了井姐和多多。井姐身材微胖，属于丰满体型。圆脸圆眼，和多多的眉眼很像。我摸着多多的小脑袋说：“多多真聪明，警惕性很高。”“妈妈说，见到坏人不能说实话。”多多骄傲地说。“多多，不能没礼貌，于叔叔以后就是妈妈的同事了，要听于叔叔话。”井姐嘱咐道。“于叔叔好！”多多乖巧地向我问好。

我工作在一个矿区中学，这里离县城很远，购物就医都很不方便。夏天时，我愿意穿运动装，又方便又好洗。就量好尺码，托进城办事的人代买了一套。因为我个子矮，所以特意叮嘱在县城找个裁缝铺，按照我的裤长剪短缝好。可是，捎回来一穿才发现裤子长短还正好，就是太肥了，夸张点儿说像穿个裙子。“小于，你别穿了，就卖给我吧，咱俩的个头一般高，我比你粗。你以后自己进城再买一条合体的。”“井姐，这哪好意思呢？上回买了一条不合身的裤子，莲姐买了过去，帮忙解了我的难。这回您又帮忙，我真不知道该说啥好！”我不好意思地说。“谁让你有这么多姐姐呢？”井姐开玩笑地说。

第二天，井姐穿着这套运动服来上班，同事们都说：“小井这套衣裤很显体型，在咱们这个小地方已经领导时尚了。”但是，我觉得不很合身，有点偏瘦。男式裤子腰粗胯窄，女士裤子腰窄胯宽。井姐穿这条运动裤，腿部还比较合适，但臀部绷得太紧。好在井姐穿的运动上衣长，遮挡住了紧绷着的臀部。要不，站在讲台上是不合适的。果然，有一天井姐一着忙，忘了穿运动上衣，刚要进课堂，就被校长叫进来校长室，一会儿井姐红着脸出了校长室，急急忙忙地回到办公室穿了运动上衣，才又上课去了。这之后，我就再没有看见过井姐穿那套运动装上过班。

后来井姐调走了，回了县中学。我和井姐很少见面，多多也早都上了学，更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一晃许多年过去了，有一年我和几个同事代表学校到县城参加教学比赛。比赛地点就在井姐上班的学校。比赛后我特意去看望井姐，一进办公室，不巧老师都去上课了。只有一个大男孩一声不知地站着，好像在想心事儿。我想那一定是犯了错误的学生，正在接收处罚，这个学生可真老实，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他还在那儿反思自己的错误。但是透过那长长的头发，我突然觉得他的眉眼有点儿像多多。

下课了，老师们纷纷回了办公室。井姐并没有回来，她的同事们说，井姐又接到通知去参加一个教学研讨会，下班前才能赶回来。“井姐可真忙！”我一边叨咕着一边往办公室外走。“唉，不容易呀。井老师肝不好，丈夫与她离了婚，儿子又抑郁了。喏，天天就站在那儿，根本上不了学。”一个老同事用手指着那个站着的同学说。我十分震惊，一个聪明活泼的多多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我不大相信，就又退回了办公室，尝试着和多多说上几句话，可是多多连头都没抬，眼睛直勾勾盯着桌子腿。

“唉，这孩子就是让他亲爹毁了，要不是父母离婚刺激，他能这样吗？你跟他说啥都没用。”那个老同事向我解释。我简直被井姐的遭遇击昏了头，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出了井姐的办公室。坐上了回乡下的车，我的脑海里一会儿是儿时可爱的多多，一会儿是现在痴呆的多多，心中感慨万分。我向同去比赛的同事说起了井姐的遭遇。大家全都长吁短叹。“我早就听说小井的丈夫不是个东西，在外地打工时就和别的女人过上了，小井得了肝病，他不离婚才怪呢！”同事中的一个大姐说，“小井命苦啊！”

井姐退休后，自己一个人带着多多维持生活，她不放弃给多多治病。但是东治西治，也不见效果，多年的操劳使自己的肝病越来越重了。她累了，她预感到留给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她多么想快点儿治好儿子的病啊，自己好安心地离去，自己好歇一歇。可是自己已经力不从心了，只好把一点积蓄交给了姐姐，委托姐姐照顾多多。井姐就这样走了，她肯定合不上眼睛，因为她放不下一直呆呆的多多。

井姐去世已经多年了，相信她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护佑着她的多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