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微明和他的致柔拳社：民国太极拳市场化的典型（1）

于志钧先生在《中国太极拳史》中有段议论：今天的中国太极拳形成了一个产业，已非昔日可比，成为一部分人谋生的手段，商业竞争之下的太极拳宣传已经脱离了太极拳本身。太极拳成了商品，各式太极拳要树立品牌，理所当然地标榜“正宗”了。[1]这不只是作者一个人的看法，他代表了一大部分人对当今太极拳商业化的看法,他们大约是与历史上所说“武术发展黄金期”的民国相对比。国人常常习惯于怀念距离自己遥远的历史。这话是对当代太极拳发展现象的一针见血的总结，可是还有点不妥帖，“非昔日可比”，是因为不了解历史才会有的说法。太极拳的商业化，是随着清末民间武术家走进城市谋生就萌芽了，民国时期逐渐开始了现代市场化运营。

致柔拳社是1925年陈微明在上海创办的太极拳商业组织，也是民国时期经营太极拳规模最大、影响范围最广、推广最成功的一家武术商业机构。致柔拳社已经具有现代文化产业一般特征：“具有提升人类生存尤其是生活品质的内涵”；“可以进行商品性生产、流通以提供人们消费的特性”；“又与具有商品性特征的某些纯社会公益性文化事业(如公共图书馆)相区别”[2]，它是文化的、商业的又是最成功的，因而具有典型性。

致柔拳社市场化经营的“天时地利人和”

致柔拳社崛起恰逢 “天时”

1)民国时期较为宽松的经济文化政策

一谈起市场经济，多数人会想到1978年改革开放中国大陆地区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但是事实是中国市场经济的实行历史要久远得多，一直要上溯到二十世纪初年。

1903年《钦定大清商律》是清末仿照西法制定的第一部新法，由《商人通例》和《公司律》组成。

二十世纪初年发生了一件影响中国现代化的重大事件——清末新政，这是一场经济和政治体制的改革运动。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清政府设立商部，倡导官商创办工商企业，颁布了一系列工商业规章和奖励实业办法，如：《钦定大清商法》、《商会章程》、《公司注册章程》等等。这些章程允许自由发展实业，奖励兴办工商企业，鼓励组织商会团体。民族工商业从此时起开始起步了。民国时期北京政府一直沿用清末新政制定的经济政策，期间尽管不断有小范围的战乱出现，但是整体国民经济稳步增长。1927—1937年，南京政府优先发展国营企业，节制民营资本，历史称之为“统制经济”，通俗地说，就是关乎国计民生的产业实行管制经济，而民用企业和小微型企业则实行市场经济。这是民国时期国民经济突飞猛进的健康发展期，历史上把这一时期称作“黄金十年”，说的就是国民政府在此期间，经济取得高速发展。中国工业成长率平均高达9.3%，创下民国以来的经济奇迹。陈微明的致柔拳社1925年落户上海，正是民国时期经济蒸蒸日上的时期。拳社，按今天市场理论说是“小微型企业”，也是民国时期政策大力提倡的事业，按民国时期的国家政策拳社也不在节制之列。这其实为拳社的大量出现提供了发展的政策空间。

清末准备立宪之后，中国人民有了言论自由和文化自由，出版机构、私立报社立时兴起。1928年国民政府颁布了《著作权法》和《著作权法实施细则》，1930年又颁布了《出版法》。这些关于知识产权的法律为民国文化繁荣的提供了法律保障。民国时期关于各种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的大量著作和文章公开发表，出现一时繁荣的景象，就是因为有言论自由和法律政策的保驾护航。陈微明、杨澄浦等一批著名太极拳家能够不断地出版太极拳类著作，与当时的文化景象有很大关系。

2) 民国时期政府大力提倡国术的景气环境

20年代初期经历了“国粹主义”和“军国民主义”思潮的影响，有识之士已经开始了武术的现代体育改造之路。1909年霍元甲创建上海精武体操学校；1911年马良邀集一些知名拳师将他的“马氏体操”进行整理并编成教材定名为《中华新武术》；1912年许禹生创建“体育研究社”。这一系列的努力，武术在社会上有了一定的影响。1915年“全国教育联合会”通过了许禹生等人提出的《拟请提倡中国旧有武术列为学校必修课》议案，教育部明令“各学校应添授中国旧有武技，此项教员于各师范学校养成之”。武术正式进入学校教育。1928年3月张之江等在南京创建国术研究馆，7月改组为中央国术馆。1928年和1933年，在南京两次成功地组织领导了“国术国考”，1929年杭州举办了国术游艺大会，大大提高了武术的地位和影响力。民国时期党政要人及一批武术家的宣传和推广武术，社会大众对武术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经济发达的沿海城市尤其如此。

1928年中央国术馆正式成立，从此武术称为“国术”。

在致柔拳社落户上海之前精武体操会已经在上海经办武术学校16年，规模日益壮大，其分会从上海逐渐延伸到全国多个大城市甚至东南亚国家。只不过精武体操会推广的是综合性的武术，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民国时期武术广泛的大众市场。而太极拳只有孙禄堂的儿子孙存周和孙务滋在上海短暂地逗留时曾小范围教授过自家的内功拳，不过其父创新的孙氏太极拳此时还没有什么影响力。以此视之，在上海太极拳还是一个亟待开拓的市场，陈微明恰逢其时，也许它是一片“蓝海”，那要看武术家个人的魅力和商业才能了。

致柔拳社开设在上海的 “地利”之便

1900年到1938年中国城市化发展水平加速，城乡迁徙自由，城市人口增长率是总人口增长率的两倍。城市将社会分工所需要的交易集中而大大提高了交易效率，促进了分工的进一步发展，城市化的长足发展是民国经济发展的主要推动力量。沿海和大城市与国际市场关联，有较高的分工水平，很多新的职业和行业在这些地区出现。[3]

上海是中国当时最大、工商业和文化最发达的城市，资产阶层和中产阶层大量出现，他们有较好的经济基础和休闲生活需求，这是太极拳能够商业化发展的群众基础。许多城市化后凸现的“富贵病”在彼时的上海已经出现，这是推动陈微明对太极拳重新定位的市场因素。

民国时期的上海，政治经济文化的景气为陈微明提供了一个以全新方式推广太极拳的大时代机遇。亚洲第一大城市、金融中心，为陈微明提供了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

陈微明创办致柔拳社的“人和”

1)陈微明的大牌师父们是创办致柔拳社的招牌和有力的后盾

陈微明的师父都是大牌。第一个师父孙禄堂，因出版武术专著而闻名，后任江苏国术馆教务长，民国时期国术的重要场合都有孙禄堂的身影，这足以说明他在民国时期武术界的影响力。第二个师父杨澄浦，武术世家，太极拳因杨家才为世人所知。杨澄浦太极拳练法就是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流行杨氏太极拳样式，一直被世人公认为是最正宗的太极拳。陈微明也是这样虔诚地相信，所以他才敢示世人以“正宗嫡派”的招牌。有这样的人物做自己的师父到哪里都拿得出手，到哪里做什么都能撑门面。陈微明与师父们有着良好的关系，在致柔拳社运营过程中，师父们也多次前来捧场。

2)陈微明在上海中上层社会人物中形成的庞大“朋友圈”

陈微明并没有真正成为清代官员，但是陈微明是清末的举人，举人具有了成为官员的基本资格，这光环成了陈微明广泛结交朋友的名头。民国的上海对已经灭亡的大清获得过举人、进士的遗老仍然敬重有加，那些擅长书画者，依靠卖字鬻画依然可以体面地生活。郑孝胥、冯煦、陈三立、王潜、朱孝臧等清末官员，民国后成了有一定影响力的“清朝遗老”，都短期居住或定居上海。他们与居住在杭州的，陈微明的哥哥陈曾寿经常往来。通过曾是清朝官员哥哥的关系结交了不少这样的清代“遗民”官员，他们在民国时期还有着较大的社会影响。他们的推介，为创业之初的陈微明提供了不少的便利。

关絅之，上海租界会审公廨大法官。1905年大闹会审公廨案，名震上海滩。

陈微明三兄弟与嘉兴朱强甫、罗田的复园、汉阳关絅之一同授业与关絅之的父亲关季华门下。陈微明在上海发展时，已在上海打拼多年的关絅之早已是政界名人。陈微明与关絅之的同学关系使他的致柔拳社在政、商、教育等各界享有较高的知名度。此外，陈微明还通过姻亲关系产生了一个错综复杂的亲戚网，其中出了不少后世的名人，对陈微明的致柔拳社有或多或少的帮助。

“朋友圈”为陈微明的致柔拳社能在上海迅速站稳脚跟发展壮大发挥了重要作用。

参考文献

[1]于志钧.中国太极拳史［Ｍ].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1

[2]李思涛等编著.文化产业概论［Ｍ].杭州：浙江大学大学出版社，2017：3～6

[3]杨小凯.民国经济史.文史天地［Ｊ］，2001（09）：64

作者：李通国 浙江杭州 高校教师 著有《太极拳兴起》系列